(序言)2007-07-03 15:07:42
我不相信宿命论, 可是, 当我回想起当年考医生的过程, 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在人生的长河中, 总有一只无形之手在左右每个人的命运.如果说我能从中得出什么结论的话, 那就是 :
1 :别人跟你说百分之百不可能的事, 你必须经过自己尝试后再下结论 ;
2 : 留意你周围的任何人的言语,也许一个毫不起眼的人, 一句不经意的话会彻底改变你的命运
3 : 越难得到的东西,越需要乘年轻精力充沛时去尝试,去争取,但不要把全部的希望都赌注进去, 做好失败的准备, 这样才能放松心情去做好.
4 : 把到达目标的过程看得比得到结果更重要, 即使付出了努力而没有达到最终的目的, 但在奋斗过程中所学到的知识会使你终身受益.
5 : 想做一件事情, 不管如何,下决心把它做好 做彻底 ,不要在没做之前已经先考虑它的荣耀得失.
6 : 得到长者智者的宠爱和帮助是最大的幸运, 学会和他们打交道, 聆听教诲, 相信时光的流逝在他们身上铸就了无穷的智慧. 长者不需要你的回报, 也不需要你的崇拜,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你表现出你的灵性和聪颖.
7 : 诚实, 务实, 不浮夸, 不撒谎, 但又不卑不亢, 敢于承担责任, 表现真实的我,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给别人好感.我在准备考医的过程中得到许多素不相识, 德高望重的法国医学界前辈支持和厚爱, 他们使我慢慢地领会了我上述所说的一切, 这些品质是我当年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取得百分之百成功的关键.
(1) 2007-07-03 15:14:39
如果那天犹太裔学生帕翠霞没来到我所在的科室见习, 如果她没有带我去图书馆, 如果她没有在上图书馆的电梯上把我介绍给医学院的退休教授迩郎先生, 我在海外的生活轨迹也许永远不是今天的样子. 我考医的故事就从碰上帕翠霞的那一刻开始.
记得我离开大陆在香港逗留的时候, 好友问我到法国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做完一年的助理住院医, 如果可以继续注册读书就继续读书, 不行的话就转到美国噢勒岗, 马里兰或是圣-安东尼噢去做博士后, 因为那边的实验室都给了我OFFERS, 那时对外面的行情不熟悉, 所有的朋友都觉得到美国去做博后听起来很好听, 一个医学士, 白白地捞了个博士后, 真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劝我还是去做博士后好, 我自己总觉得做研究要比做临床有更高的理论水平和钻研精神, 这些我做不到, 还是我行我素, 到法国做完住院医再说.
飞机在香港起飞时晚点, 我误了从曼谷飞往巴黎的航班, 航空公司把我装进了飞往苏黎世的航班, 再由苏黎世坐瑞士航班飞往巴黎, 第一次出远门就这样不顺利 ; 半路在中东的迪拜加油, 记得同机有不少女性在迪拜下飞机, 我的邻座女孩很漂亮, 可是一路啼啼哭哭没完没了, 饭也不吃, 水也不喝, 我试图让她喝点果汁, 可是没效果, 搞得我很不开心 .由于六四的发生, 法国使馆的普通工作人员都跑了, 我无法上北京签证, 只好求法国使馆驻广州商务处领事米歇尔帮我拿到北京去签, 结果给了个含糊不清的无限期签证, 十月底到巴黎时, 机场警察差点把我当逃难出来的学生领袖接待, 把我领到机场一个办公室, 招待点心咖啡什么的, 打电话忙乱了一小时, 等搞清我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是的胆小鬼, 就把我扔出机场了.
在巴黎的医院做了一年多的助理住院医, 我转到斯市医学院人民医院, 科主任给我ATTACHE 的位子. 美国那边的朋友总打电话来催我尽早去美国, 可是我舍不得在法国做临床的机会, 便一拖再拖.
一天, 科里有些医学院的学生来见习, 有一位五年级的学生帕翠霞用英语和我交谈, 因为那时我的法语还特别特别的臭, 她好奇地问了我的一些情况, 突然她转变话题 : 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考个法国医生资格?
这问题我想都没想过, 跟她说 : 这登月的梦我不做, 旁边听到我们谈话的一位住院医也加进来说 : 帕翠霞就会胡说八道, 尽出些不现实的馊主意, 你看她法语那么烂, 就算她的法语很好, 也是可能性极小的事,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有外国医生直接考上的啦? 还不是都得从医学院的一年级读起 ! 帕翠霞不依不饶, 一口咬定肯定有这个可能, 旁边一位叫非力普的见习生说他支持帕翠霞的意见, 告诉我应该好好学法语, 不要三心两意总想到美国去 : 你认为你不是搞研究的料, 那就不要强迫自己去做 ! 唉, 这些法国的同龄人怎么能理解来自中国的流浪者心中的苦衷呢
争论从医生办公室一直争到门诊, 又从门诊延伸到手术室, 护士麻醉师主治医都加紧了口水战,我基本上以一个局外人的心态听他们所争论, 对他们的争论根本不感兴趣, 或者说不是不感兴趣, 而是想都没有想过, 他们讲的我大半都听不懂, 只知道十几个人中, 只有帕翠霞和非力普认为有可能, 不是认为我有可能考上, 而是认为有可能存在一种可让外国医生考上在法国做正式医生的途径.
(2)2007-07-08 10:22:45
那天的手术不大, 中午一点钟我就下台了, 帕翠霞是个很热心的同学, 我跟她抱怨医学院图书馆怎么看不到临床医学杂志放在哪. 她说在后面的阁楼上, 因为低年级的学生都不看这些, 就全都集中在后面一个安静的小阁楼里. 刚好我们都要去吃饭, 帕翠霞没资格在医院里的住院医饭堂用餐, 我们一起到院外的医院工作人员餐厅去吃饭,那个饭堂离图书馆不远, 她承诺吃完饭后带我去看看 .
我们一起去图书馆, 刚好电梯停在楼下正要上去, 我们也赶紧进了电梯, 里面还有一位老先生, 帕翠霞和他打招呼, 好象他们很熟悉, 然后就介绍 : 我们医学院退休内科教授迩郎先生. 中国医生XXX, 是宋比教授的attaché.迩郎先生很平易近人, 热情地和我打招呼, 然后问 : 上海来的 ? 我们与上海的医学院有关系, 好几位上海医生在我们这的医院做助理住院医 . 我说我是广州来的. 他说没碰到过广州来的 . 我说中国的医学院大都学英语, 医生们大都到英语国家去, 上二医有法语班, 才会和法国挂钩. 帕翠霞乘机说 : 我们今早还在讨论外国医生能不能在法国直接考临床医生合法行医, 您有没有听说过 ? 迩郎教授说 : 似乎有这个法律条例, 我忘了具体是怎么样, 图书馆可能有有关的书籍可查, 你们可以查查嘛.
我和帕翠霞往右侧方向, 迩郎教授往左侧方向. 帕翠霞跟我说这位教授特好, 医学院的学生都认识他, 退休了还回来义务给学生上课, 大家都很喜欢他, 有什么事找他商量, 以后你有事也可以找他, 他的办公室就在图书馆楼下.
我们在杂志区查了一些资料, 拿出来复印, 迩郎教授也过来复印资料, 他对我们说 : 没查到有关外国医生考试的有关条例, 你们如果感兴趣, 等会和我一起下楼 , 带你们到贝克先生那查, 他应该知道这方面的规定.
我问谁是贝克先生, 帕翠霞说是教务处的.
复印好资料, 和迩郎教授一起乘电梯下楼, 他敲开了贝克先生的办公室, 问及有关事情, 贝克说要查看公共卫生法, 果然被他查到, 但很简单, 只是提到持外国医生文凭的法国人及外国人和持法国医学博士或牙科医学博士(如果一定要把DOCTOR翻译成博士的话) 文凭的非欧盟公民必须通过全国医学专家委员会审查同意交卫生部长个人签名方能在法国注册行医. 我一听糊涂了 : 怎么你们连在法国取得文凭的外国人都不能合法行医 ?! 贝克和迩郎教授同声说 : 是啊, 不是欧盟公民即使取得法国的医学文凭也不能合法开业行医, 只能在政府医院当医生 . 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下 : 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当医生嘛 ! 嗯 !
出了贝克的办公室, 迩郎教授说你们等等, 我让秘书打电话给卫生部有关部门, 是他们掌握的, 他们知道具体怎么搞 . 也该是碰到迩郎先生, 退休后有的是时间, 又特别认真和热心, 怪不得学生们都喜欢他 ! 原来是随便问问, 他就非得一厢情愿地搞出个结果出来不可 ! 我们一起去他办公室, 他秘书给卫生部打了电话, 那边回答可以考的, 每年组织一次, 具体怎么申请, 他给我寄资料来 . 秘书问我地址, 我说寄到科室吧.
如此这般地, 我考医的机器就这样被迩郎先生启动了…
(3) 2007-07-11 18:23:24
接下来的日子很刺激, 也很好玩,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有点疯狂.收到卫生部寄来的足有半公斤重的信件, 我没敢马上把它拆开, 随手就放到抽屉里, 暗地里心痒了两天, 终于还是禁不住诱惑当着几位同事的面打开了 . 放在最上面的是两页密密麻麻的信, 我一看头都晕掉, 那时我一句法语都要掰成三句才能讲出来, 光是两页的信我估计得搞一礼拜还不知能不能把它搞懂, 别说那沉甸甸的一大堆不知什么东东的资料.
不过, 我不会法语我怕谁 ! 乘着大家都在, 我说同行们, 你们就帮帮看看都是些什么玩艺吧, 以后也知道碰到外国医生该告诉他们怎么申请在法国考医嘛, 不用象上礼拜那样争个没完没了. 他们也很高兴,每人看一部分, 没几分钟就搞明白了. 哇唔, 还是人多力量大,要是我自己去搞, 得搞上几个礼拜不可, 大家把所有的内容汇合起来,大概是 : 一式三份八页的申请书, 两张规定好格式的简历, 两张一式三份的个人职业计划, 还有两张红色的表格是针对非法国原殖民地国家的医生 : 必须详细说明是以什么方式进入医学院的, 你的医学院在你的国家医学院中处于什么地位, 你的竞争成绩在竞争者中属于什么等级, 你读医前是理科优秀生还是文科优秀生或者是文理兼优, 你就读的医学院每年招生淘汰率是多少等等. 另外一份绿色宣誓书,要求手抄两段话, 然后在后面写上所有申请资料上提供的个人信息都是真的, 如有弄虚作假, 欺骗政府, 愿意承当法律后果等等 .
剩下的就是一大堆相关的法律资料, 以及历年修改或补充条例, 还有一张声明 : 所有的非法语文凭和工作证明必须经法国境内法院认定的翻译人员翻译方能生效, 本部不认同其他任何机构的翻译文件, 包括有关国家驻法国使领馆的翻译资料 ! 还附有一张关于卫生部授权考试的十一家医学院和七家牙医学院的名单, 考试的大概范围 : 比如医学的内 外 妇 儿科, 法国药典, 职业道德法, 医疗保险法, 医学社会管理法及人文科学等等, 牙医的内 外科 修复科以及材料学加法国药典和同医学专业一样所要求的法规等,考 试的主题以四 五 六年级课程为主, 基础医学渗透在各临床科目, 分笔试面试和临床考核三部分, 内容和具体方式由各授权医学院自定, 每年一月初开考,各授权学院必须在二月二十五号之前考完等等.
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张 : 申请医生 (法语 médecin ) 请把资料寄B太太 ; 申请dentiste, 资料寄T先生 ; 申请助产士, 资料寄M太太, 我觉得我该属于dentiste , 可是全体在场的医生和未来医生都毫不犹豫地说我该申请médecin , 明显, 法国的口腔科医生是医学院毕业后再分出来的专科, 而牙医是二年级就从医学院分出来的牙医学院毕业出来的, 两者分属于不同的医学会, 口腔科医生叫 Médecin Stomatologue , 取得的文凭是Docteur en Médicine ; 牙医叫Chirurgien Dentiste 取得的文凭是Docteur en Chirurgie Dentaire, 我觉得还是该问我的老板清楚些, 他是Stomatologue , 我们科就是搞chirurgie maxillo-faciale 的, 老板说口腔科医生当然是算医学院的专科啦, 不过, 明年开始全法停止招收口腔科专业住院医,. 我说宋比教授, 我们那可是口腔科医生连牙科也包了, 两者没分开阿. 宋比教授说, 那还是问法兰克先生吧, 他是口腔科医生, 现在是牙医学院院长.
搞外科的人都是急性鬼, 宋比教授当场就打电话给法兰克教授, 约好我当天晚上八点半去见他, 听他的意见.
感谢我伟大的母校, 学历证明上各科的学习时数都写得清清楚楚, 法兰克先生看完说 : 你的学习内容是医学院的, 你该以口腔科医生的名义报médecin , 我告诉他我缺妇产科这一门的成绩, 他认为专家委员会会考虑补一个临床科目对一个全科医学院出来的医生是毫无困难的, 不过他建议我还是和本省医学会顾问预约个时间, 听听他们在具体管理中是怎么处置的.
法兰克院长也同时告诉我一个现实 : 法国的医生行业正处于最困难时光, 由于七十年代缺医生, 所有的医学院都增加招生数量, 八十年代末出现普科医生严重过剩, 其他专业医生饱和, 政府急速减少医学院的招生人数, 当时正是在法国进医学院最难的时候, 无疑每年对外国医生通过考试容许行医的人数也减少到微不足道的数目. 鉴于口腔专业已经停止招住院医, 如果我报考医学专业, 即使考上, 以后做普科医生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当时普科医生处境很难, 而牙科医生刚到达饱和, 法兰克院长建议我还是尽量争取以后向牙科靠拢.
从法兰克院长那我了解到牙医学院的一些临床研究情况, 离开他办公室时, 我已经决定报读他的口腔生物学A组高级证书, 以便进一步报读布朗斯基教授的牙周病学B组高级证书, ( 这两张文凭都是国家文凭, A组为纯理论研究, B组为临床研究, 但所有考生必须拿到A组文凭后才能有资格读B组, 就读者都是已经毕业的法国医生, 也招收部分文凭有等价关系的外国医生 , 如果传说中的"读博士后"存在的话, 那就是法国医学系统为已经毕业的医生所提供的专业高级证书 - 官话称为第四轮学习 ) 如果我能进入B组做牙周病研究, 即使以后回国, 我也可以有一些新的临床技术带回去. 几个月后, 经过专家委员会审查批准, 我成了法兰克院长的学生.
(4) 2007-07-15 03:30:10
和本省医学会的一位资深顾问见面后, 我还是不知该报考医生还是考牙医.
那时我在巴黎第五大学还有一部分课程要去上, 由于搬到斯市, 我无法每周都去听课, 几位医生答应帮我复印他们的笔记, 我每月去一次拿复印件, 乘着去拿复印件的时候, 我和同学讲起考医的事, 他们说干脆就上卫生部问个明白.我死赖地要一位住院医陪我去, 遭到他们的抵抗 : 都做医生了还办什么事要人陪你去 ! 不过最后还是有一位叫马克的说 : 看在你法语太烂的份上陪你走一趟.
那天卫生部OA办公室很奇怪, 居然让我们不费口舌就进去了, 有人指点我们在楼里七拐十八弯地来到负责外国医生考试的部门, 秘书说B太太不在, 她打电话问T先生有没时间见我们, T先生同意了, 秘书领我们到T先生办公室, 陪我去的住院医做自我介绍, T先生马上非常地客气, 听了马克的关于我的情况叙述后, 他说法国不再招口腔专科医生, 理由是一半以上的法国人对STOMATOLOGUE这个词不了解, 口腔有病不是找牙医就是找五官科医生, 再由他们转给口腔科, 所以医学专家认为没必要把这个专科维持下去, 法国本身的口腔专科医生很早以前就可以合法地以双重身份挂牌做口腔和牙科医生, 以后的MAXILLO-FACIALE课程部分压到五官科医生那, 部分压到牙科医生那.不过, T先生转到我想知道的具体问题上 : 不是你想考什么就考什么的, 首先你必须获得考试资格, 按目前的规定你必须依你的口腔专科医生资格报考医学方向, 在你的职业计划上写明你有争取做牙科医生的动机, 我们还有几位和你一样情况的东欧国家医生, 会把你们送到同一个授权医学院由他们决定加考一些相关科目 . 考试资格是教育部的专家委员会决定的, 你的文凭必须得到专家评价认为与法国的医学文凭有"科学上" 的等价关系我们才能让你参加考试. 我问这所谓"科学上"的等价关系是以什么为标准, 他说第一个是学习年限, 学习年限不够的话我们这边就卡掉了, 不送教育部, 其他的标准不在他的权力范围.
我问他有没有中国医生报考过, 他说有几个, 但都被否定考试资格 : 中国的医生档案很复杂, 你们的学习时间相差太多, 有读三年的也叫医生 ! 我回答这不关我的事 !
话题转到每年有多少人能考上的问题上, 他说考上并不意味你就一定能在法国行医, 还有许多附加条件, 全国医学专家委员会每年十二月份开一次会和卫生部一起根据法国本身的医生分布情况定好明年能够给多少个外国医生名额 , 第二年五月份再开会逐个分析每个已经通过考试医生的档案, 依定好的名额挑选最好的送给部长签名, 得到部长签名后我们在每年七月份的国会官方报纸上发布名单, ( 法国所谓的国会官方报纸就象中国的国务院文件), 在官方报纸发表之后的两个礼拜如果没有接到任何反对意见或揭发弄虚作假的事情, 我们才给中选医生分别寄去法国医生证书, 然后才能凭官方报纸和卫生部颁发的医生证书复印件到医学会注册 . 他分析了法国当时的医生市场情况 : 现在正是最困难的时候, 今年医生方面给五十二个名额, 牙医给十一个名额, 可是我们还积压了三百多个在法国取得医学文凭和近一百个法国牙医文凭的外国人, 他们也算在这个名额里.
我真奇怪我当时为什么没晕倒, 还嘻皮笑脸地问他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他狡猾的奸笑着 : 法律赋予你这个权力, 我不能说什么, 你还是先把法语学好吧 ! 反正明年一月份的考试你赶不上了, 报名日期截至四月三十号, 现在已经是六月底啦 ! 你报后年的考试.
年轻有一个好处, 不知天高地厚, 脸皮也特厚, 牢骚一下就出来了 : 这也太虚伪了吧! 既然你们私立市场医生已经饱和, 不饱和的政府医院又有成千上万不值钱的外国医生给你们撑着, 还搞这个考试干嘛? 小里小气的一年给几个名额还把在法国毕业的一大堆人也算进去, 干脆取消得了, 省得浪费那么多人的时间和精力 ! T先生还是一付奸笑的面孔 : 法律要求我们这样做, 这个法律条例没取消, 我们就得执行 ! 我说对对对, 一年给一个名额也算是给了, 他好象要故意逗我 : 缺医生的时候我们每年给一百多的也有阿!
我这人的毛病就是喜欢什么事情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尽管当时完全没想要报考, 可还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考试程序, 便问他 : 如果我有考试资格, 我应该到哪个医学院去考呢? 他说这不能告诉你, 我们是考试前两个月才决定把谁送到哪去考, 然后书面通知各授权医学院有多少人到他们那去考以便他们做准备, 他们把考试日期通知我们, 我们在开考前十五天把名单送过去, 由他们直接发信通知考生到他们那去考, 你要是报考后年的, 请你在明年十二月底和后年一月初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法国, 随时会接到任何授权医学院通知你参加考试的信件.从卫生部OA办公室出来, 我把满腹牢骚发到马克身上 : 黑社会, 黑窝, 黑社会未来的打手...! 马克说我很后悔陪你来, 无辜成了你的出气桶, 刚才说请吃中国饭的事还是有效吧? 我说做你的白日梦去, 我想把你扔进塞奈河喂鱼的心都有了, 今天这顿饭你买单, 谁叫你是黑社会的成员呢!
(5) 2007-07-19 02:31:30
写到这地方, 找遍了我所保存的来往信件, 居然找不到一封来自教育部的, 记忆中我收到过教育部至少一封信, 是关于UNESCO对中山医的评价的复印件, 当时让我很是为母校自豪了一段时间, 估计我把它转给了卫生部.
尽管我不相信奇迹, 可还是把申请资料寄出去, 目的是为了知道中山医的文凭到底能不能得到法国的承认, 到十二月底, 卫生部B太太来电说教育部在审查我的考试资格时很为难, 现在是处于想认同我的考试资格没有足够的证据, 而不认同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拿不起放不下, 不知怎么办.我问她是哪地方出差错, 她说不知道, 要我打电话给教育部的有关负责人, 给了电话和名字, 现在怎么也记不起那人的名字 . 我打电话过去, 是一位太太, 她说没办法证实我提供的有关我母校的情况是否真假, 希望我能够提供一些证据 . 我跟她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所说的, 那我还能说什么 ! 不过你们可以接触法国大使馆在广州的商务领事, 他认识我, 请他在广州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 第二天那位太太又给我电话, 说和上司商量后, 觉得最方便还是向UNESCO求助, 因为UNESCO就在卫生部的同条街上.
后来的结果是UNESCO回了一封对中山医相当高评价的信, 我的考试资格就这样被教育部承认了.
也许是因为受到这事的刺激, 也许我骨子里就是属于喜欢自我挑战, 本来我把考医这事不当一回事, 可是一月过后我发疯似的复习起来了, 专业书对我来说难度不大, 我不喜欢看专业书先查字典把它翻译成中文来理解, 而是一直养成用所看文字思维的习惯, 由于许多专业术语来源于拉丁语或希腊语, 很容易从原来所学英文的角度来习惯法文, 连猜带想不用字典都可以大部分搞懂, 最惨是法国药典, 我不知是何物, 为何不是药理而是药典, 法兰克教授介绍我去找在药界很有权威的依姆斯教授 , 他给我解释何为药典, 并让我到药管分局去看法国药典和欧洲药典长得怎么样的, 堆成小山的一大本一大本的资料, 讲的都是各种药物的制作原料 工序和质量规定, 不看不知道, 一看哭都不知上那找眼泪, 我问他怎么回事, 这样的东西怎么考 . 姜还是老的辣, 他说你别紧张, 吓人的, 出题肯定是往药理靠的, 因为药典是给制药工业用的, 你做医生没理由要懂药典 ; 听他这样说, 我放心多了.
那时我已经放弃巴黎的课程, 在这边跟法兰克教授, 他利用他的面子, 分别给本院内外妇儿科的教授们写了信让我带去见他们, 要求他们帮我提供一些书籍, 每位教授都给我列一张书名清单, 有些图书馆没有的, 他们把私人书籍借给我, 不过大家都告诉我光看这些书还是不够, 好多新的东西不在上面, 告诉我还应该另外看些杂志, 同时也提供有些新资料.
我最大的困难是人文科学, 不知从何下手, 迩郎教授建议人文科学方面还是应该跟医学院的有些课程, 自己学范围太大, 要看的书太多, 我给医学院院长写信要求旁听一些课, 他同意了, 由于上课的内容相当复杂, 涉及的知识面非常广, 教授们讲课使用非常正规的学院派语言, 开始基本没听懂, 花了相当大的力气才慢慢适应 . 相反, 一开始以为难度很大的法律学起来觉得比较死板, 虽然我的法语很糟, 但是看多几遍也就轻易搞定了 . 到三月份, 我实在顶不下去, 太多的书要看, 又在医院上班, 又跟法兰克院长的课, 我又不是会熬夜的人, 一过十点半我就看不下书, 最后只能通过宋比教授介绍到神经生化研究所工作, 那段时间老板蒙戴尔先生给我很大支持, 我的工作量不大, 有较多时间看书 . 十一月底, 蒙戴尔先生意外去世, 我必须通过另外的老板申请相关的基金会给我工资, 考虑考期将近, 我暂时停止工作, 按当时政策我可领六个月的全额工资失业补助, 也就静心地准备考试.
新年过后, 接到南希医学院前往考试的通知, 时间是一月二十和二十一号两天笔试, 面试和临床考核另行通知 . 附有一张考试内容, 和卫生部所说的一模一样 : 内外妇儿, 相关法律和人文, 以4 5 6 年级课程为主, 并说明法国药典不设单科试题, 并入相关临床考卷 . 另外一封信件 : 鉴于您专业的特殊性和您的职业计划, 在必要的情况下, 我们保留请口腔专科和牙医学院的教授对您面试的权力.
没有提到要交多少钱的考试费, 等去到那, 才知道要交两千七百法郎 ! 对于什么都免费的法国来说, 这笔钱收得让我很意外
稀里糊涂的我就这样走进考场了
( 6) 2007-07-20 12:58:30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寒冷天气, 我提前一天来到我并不熟悉的南希城, 在火车站打听后住到最靠近医学院的一家旅馆, 第二天按通知上的地址来到南希医学院的一个教学楼, 有位秘书在那登记, 让交两千七百法郎, 然后就带我们到考试的教室.
在等待开考的时间, 我们几十个人堆在楼梯口的课室前, 叽叽喳喳地谈论着, 除了2位罗马尼亚来的, 两位波兰来的, 其中有一位罗马尼亚医生和一位波兰女医生和我一样是口腔专科, 剩下的都是法国原殖民地国家来的医生, 都考过一两次的了, 他们在抱怨考试太难 : 我们是法国医学院培养出来的, 都考不上, 不要说你们别的国家出来的, 法语不地道, 学的也和我们不一样, 更别指望能考上等等, 我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他们自己办的学校出来的医生都考不上, 凭我这破法语, 把我祖宗八辈所有神灵请来现场一起发功也很难奏效啊 . 唉 ! 既来之, 则安之, 我老板不是说考不上也不会被人吃掉嘛, 怕什么 ! 我问一位喊得很起劲的阿尔及利阿女医生 : 你们那么多人, 都对这项考试很了解, 认识的人到底有没人考过开了业的? 她说 : 我表姐就是这个项目考出来的, 五六年前考的, 现在开了诊所, 过上好日子啦 ! 我说这么说卫生部不是闹着玩的, 真的有人考上.
法国医学院考试非常传统化, 都是用大问答题, 考学生的综合分析能力, 知识的广度和深度, 不象考选择题那样让考生有一定的侥幸机率. 进了考场, 才宣布第一天共考七张试卷, 每张一道大题, 五十分钟内完成 ; 每题之间休息十分钟,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然后接下去, 也没说好那科是那个时间考, 拿到试卷后你才根据题目知道大概是属于哪一科的范畴, 记得那天的内容涉及病理解剖学, 生化, 遗传学, 医学道德法中的医生和病人关系部分, 人文科学与医学科学史, 医疗保险法等 ; 第二天的题目多涉及到临床基本知识和病案分析, 药理等方面的, 搞得晕头转向.一开始拿到试卷很紧张, 一道大题, 一两个关键词看不懂, 整道题就没法答, 必须先花几分钟猜测这道题到底问的是什么. 好在考大题是我的长项, 大学时我就特喜欢. 这些试题的特点是可以让考生以最大的限度发挥, 写得快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把你所有的有关知识都给倒出来; 当然你得知道你在写什么, 如果还想发挥下去, 有些题目可以写上几个月都写不完的, 每次到了收卷时间我还是很不甘心, 觉得还没答到我所知道的一半, 得 !
人文科学对我来说难度最大, 拿到第三张试卷时, 上面写着: « Avoir un corps, Être son corps » , 我心中掠过一丝绝望的悲哀, 当时就想马上放弃退出考场, 按我当时的欧洲历史文化水平和法语水平, 断不可能知道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该从哪个方向着手, 我呆了大约有好几十秒, 突然平静下来, 心想命运如果让我与法国的缘分到此结束, 那么我应该听从命运安排, 以我的理解能力答吧, 我开始从各方面猜测出题者的意思, 突然我想应该从avoir 和être 这两个动词考虑起, 这么一想, 茅塞顿开, 对 ! 从灵与肉的角度去展示躯体的双重性, 顺着这个思路我展开了argument , 虽然这道题我只得了12.5/20, 但我真的很自豪, 到现在我还觉得很难把这道题翻译为中文, 大概的意思是 : 拥有躯体, 属于躯体.考完了理论, 我开始冷静地考虑应该做长远计划, 蒙戴尔先生去世后我没再找工作, 医院里口腔医学权威CHAMPY教授也快到了退休年龄, KAHN教授正接他的班, 后者是否有本事把科室搞得象原来那样好, 有资金再聘请我, 不知道, 看来法国医院里做非注册医生也不是长远之计, 反正在法国该做的我都做了, 该尝试的我也尝试了, 也不冤到法国来一趟. 如果我找不到愿意请我的医院, 那么是该考虑到美国去了.我拿出INDIANAPOLIS 的SCHMITH 教授寄到中国给我的信, 这封信辗转了八个多月才由国内原来的同事寄到我这, 信里SCHMITH告诉我他在牙医学院帮我找到做口腔流行病学研究的位子, 同时付有申请表, 他的意思是这个研究项目比原来其他几个牙医学院提供的基础研究更接近临床.
SCHMITH 是我离开大陆前接待的最后一批美国 DENTAL SOCIETY 访华专业团体团长, 按外交部的要求每个代表团离开大陆的前一天晚上由广东省外事局科技处常规在畔溪酒家设宴送行, 黄处长安排我坐美方团长旁边的位子, 黄处长是位心胸非常好的女干部, 她那个年龄的女共党干部罕见有象她那样开放和对小辈那样真诚的, 从我开始参加有关交流项目起, 每次的送行宴会她都安排我坐在访问团里有院长或教授头衔的成员身边, 反复跟我说 : 你年轻, 要有志向, 这些人都有能力帮你到美国深造的, 你一定要争取得到他们的帮助 . 当然她并不知我已考上公派名额, 也不知我已以私人名义取得来法国做FFI的签证.
笔试完的两个礼拜后, SCHMITH 大夫从美国给我打电话, 跟我说如果学院里的流行病学研究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他有资格给我训练后帮我在牙科诊所找个半工的 DENTAL HYGIENIST 工作 , 这样的话我不会离口腔或牙科临床专业太远, SCHMITH 教授是从心底里希望我能在美国学到我所希望学到的知识.刚放下和SCHMITH医生通话的电话, 就接到南希医学院秘书打来的电话 : 院长要我通知您准备XX天到这来参加面试, 刚确定的, 书面通知明天寄出, 为了争取时间, 让您有时间做准备, 我们先电话通知. 院长要我告诉您 : 您不参加妇产科和儿科面试, 但有一位口腔科教授和两位牙医学院教授将对您面试 . 她还一再强调 : 今年我们改变历年的在笔试成绩出来之前让所有的人都来参加面试的习惯, 只有笔试合格者我们才通知来面试, 我们总共有三个人来面试, 院长希望您一定要抓紧时间做好充分准备.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 : 太太, 我的名字叫XXX, 中国医生, 我的电话号码是...., 您再查查, 是不是电话打错了? 她说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我说我的意思是您能不能把三位通过笔试的人的名字念给我听听, 我怀疑您搞错了, 怎么会是我通过笔试了呢, 希望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 咿 现在想起来, 世界上还有象我这样蠢的人么!
她放慢了说话速度, 一字一句地说 :XXX大夫, 您笔试合格, 请您做好准备来面试, 如果您怀疑我开玩笑, 请把电话放下, 看看我们原来给您的信件上秘书科号码, 再打过来. 我放下电话, 按信上的号码打过去, 她说您疑心太重, 这样的事怎么会骗您, 再重复一遍 : 您, XXX, 院长通知您于XX日到我们这来面试 ! 我还像祥林嫂一样重复着 :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我, 肯定搞错了....
放下电话, 我脑子一片空白, 没从刚才的消息反应过来, 突然我很害怕, 怕什么, 不知道, 我想找个人说话, 鲁莽地闯进法兰克院长的办公室, 他正在看文献, 我没头没脑地说 : 法兰克先生, 我完蛋了 !
他问我是不是出了医疗事故, 忘了那时我没在医院上班, 对我说 : 凡事要冷静, 事故严重吗, 病人起诉你了吗?
我说: 不是病人, 是南希那边要我去面试 !
( 7) 2007-07-21 03:38:34
第二天我明白我为什么害怕, 我怕牙医学院教授的面试, 估计中山医口腔出来的校友都有同样的感受 :受中山医的系统基础医学和临床教育训练出来的口腔毕业生去做什么科的医生都会比作牙科更能得心应手, 而且会做得更有出息 ; 即使到二十世纪末国内的牙科教学还是很糟糕, 尤其是牙体内科和修复科, 学到的只是国外的皮毛, 要和国外技术接上距离还有一万八千里, 我宁愿去参加妇产科和儿科面试, 可不是我决定的, 那时我还不知卫生部已经打算万一我考上的话, 把我的档案归到牙医名额去讨论
临阵抱佛脚, 法兰克教授说你赶紧去找修复科的两位教授帮你一下 . 这次他不是写信或亲自介绍, 因为他们之间关系不是很好,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牙医学院基础部和临床部都在医院里, 自从跟了法兰克院长的课, 我就经常象幽灵一样在那两幢楼里出没, 也认识一些教授. 固定修复科有两位大金刚, 李斯勒教授和雷兹教授, 我知道固定修复是我的死穴, 而固定修复是一个研究得最多, 进展最快的重要科目, 法兰克院长估计必有固定修复的教授对我面试 , 我必须认真对付这一科 . 李是牙医学院的临床部主任, 雷当时是牙医学院的临床教学部主任, 如果我想去接触他们的病人, 必须他们两都同意才行.
蒙戴尔的儿子告诉我李斯勒教授是他爸的好朋友, 他们战后一起创办反饥饿组织, 成了生死之交, 要我以蒙戴尔原来的助手名义去找他, 比较好说话 . 其实李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的名专家, 每次见到他打招呼他都问这问哪, 不过以老蒙戴尔的名义去找他, 会显得更亲近些 . 雷是个大嘴巴教授, 嗓门特大, 讲话的丹田力特吓人, 对人也严格, 每次上学生的临床实验课非得把一两个学生搞哭了才罢休, 不过他的心地很好, 后来我以异常快的速度过五关斩六将拿得卫生部的开业证书, 很大部分是靠他那高音喇叭在专家会议上广播的结果, 尽管到现在他还不承认, 这是后话.
李和雷的诊室都在同一层楼, 每人有自己的设备, 旁边也还各有两间诊室, 全学院只有他们俩位教授是以点名形式在五 六年级点学生到他们的诊室接受他们的个人指导的. 开始雷教授对我很不感冒, 甚至有抵抗和歧视的情绪, 总说日本的技术怎么怎么样, 中国在这方面没对世界做什么贡献. 虽然他说的句句是真, 但那时我很恨他, 干脆就呆在李斯勒教授的诊室不去他那, 过两天他自己顶不住了, 一有特殊病例就派他助手来喊我过去, 慢慢地关系好起来, 后来他当院长后还变成个中国大粉丝, 每年去一两趟, 回来到处和同行吹中国怎么好. 哈, 看来鬼子也是可以改造的啊, 那怕是头脑僵化的老鬼子, 关键还是怎么用行动去影响他们的.
抱了一个多礼拜的佛脚, 我就硬着头皮到南希接受面试的血与火的酷刑了.
( 8) 2007-07-22 12:01:44
面试是分成两层楼十几个办公室和小课室进行, 早上秘书给我们三个人每人一张面试教授的名单和课室号码, 上面注明 : 每位教授面试时间约三十--四十分钟, 分两部分 : 抽签答题和自由交谈, 进去后先抽签, 再把题目给教授看, 答完后在门口等秘书来带您去见下一个教授.
我要见三位内科, 三位外科, 一位口腔, 两位牙科的教授, 我从内科开始, 第一位是消化系统的, 进门后和他打招呼, 他做自我介绍后说窗口旁边桌子上有十个信封, 每个信封里一道题, 让我摸一个, 拿给他打开, 他让我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做五分钟准备, 然后就坐到他对面, 他依据我所抽到的题目提问一些有关问题, 很和气, 基本是以交谈方式进行, 有些我没答到的, 他做提示, 实在答不出, 他会告诉我在那本书或杂志上, 建议我过后看看 ; 第二部分是天南海北, 问一些中国的医学教育情况, 我来法国的时间, 在哪学的法语, 对法国的印象等 ; 突然他说 : 您就是那位考道德法把二十一条法规按顺序全都抄进去的人 ! 我说您怎么知道 ? 他说改卷的老师第一次看到有这样搞法的, 全院的老师都知道, 我很不好意思 : 我的法语实在太差, 无法做argument , 只好一字一句抄上去, 他说我们都很奇怪您怎么把它们背的如此细致准确的, 除了写错字和漏了个别副词, 我说我在中国上大学就专门练这个功的, 全世界的医学院学生都应该有一流的背功吧, 背上百条法律条例应该没问题的. 把他给逗笑了.
法律我的确得了很高分, 18/20, 听说整个医学院这门功课得到这样分数的学生很罕见, 难怪他们都很惊奇, 几乎每位面试教授都要和我提起这二十一条法规的事, 弄得我实在想钻到桌子下. 不过出题的教授也太不像话, 法律可以从许多不同角度提问题, 非得硬崩崩的一句话 : « 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 就没有下文了, 我拿它怎么办, 根本猜不透出题者的目的, 别的考生说他们就根据法规上的大体意思argument 一下, 结果大都不及格, 怎么解释呢, 笨人有苯人的运气呗.
一位牙科教授给了我个措手不及 : 考我的基础, 房间里三个墙壁旁的桌子上摆着三组各五个光学显微镜, 我抽了其中一个组的签, 他跟我说 : 你有五张片要看, 每个片五分钟 , 旁边各有一张纸和彩色铅笔, 你把看到的画下来, 标明重要结构的名称, 最后做出诊断, 你可以动镜头, 但不要动玻片, 以免搞错视野, 我按要求做完后, 他告诉我全都答对, 其中有一张片来自一批染色很失败的切片, 是黏 浆液混合腺, 如果不改变一下光线, 大多学生都错以为是横纹肌失败的横断面切片和脂肪细胞, 学院拿来给学生做考试陷阱, 他说基本没学生答对的, 我跟他说我的母校在这方面的教学很利害, 他说他相信, 因为我刚刚已经证实了.
还得提一下泌尿外科教授, 第一部分答完后, 他也问了有些我个人的情况, 爱好等, 突然他问 : 您想在法国做医生, 是不是因为法国的医生赚钱多 ? 我嗯嗯了老半天, 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说不是, 太虚伪, 他肯定不干;说是, 太卑鄙, 也许他就此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要是在中国这问题还用得着思考吗, 喊几句口号就可以过关了, 可这是法国阿, 我一边嗯嗯…阿阿…, 一边拖延时间, 脑子转得很快, 不开心, 您一位堂堂教授, 都是我爸的年龄了, 做了这么多年, 也该腰缠万贯了, 居然拿钱的话题来难为我这身无分文的穷鬼. 想到这我决定说出心里话, 反正我也没指望能考上! " 教授先生, 您是否在跟我暗示法国的医生很有钱 ? " 他楞住了, 几秒钟不说话, 我心想冒犯他了, 不过他接着说 : vous êtes terrible ! (您很可怕 !), 就笑起来了 ; 我也放松下来 : 刚才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您的问题, 请原谅我的冒失. 他说: 我提这问题也没什么目的, 随便找个话题而已, 你倒是很利害, 把球给踢回来, 不过, 记住阿, 法国医生没有什么钱的, 要发财做别的行业更容易赚钱 ! 那时不十分了解欧洲文化, 不晓得欧洲的医生在历史上和现实社会的地位如此崇高, 何况提问的是一位在医学界颇有名望的前辈, 有点无知无畏的精神, 才敢如此把球给踢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 真觉得很愧对那位教授, 幸亏人家大人不计小人过, 才让俺过关.
那天的面试搞得很晚才完, 第二天早上接着临床考核, 每人一个病例, 给我们每人四个病例抽签, 我抽到内科心血管的病人, 他们把我带到病房, 让我自己在办公室看一大迭化验和其他辅助检查等, 然后就带我去看病人, 给我二十分钟, 我关在病房里问病史, 检查, 时间到了他们来敲门, 把我带到一个会议室, 我的天, 男女老少足有二十几个人坐在里面, 我俩腿发软, 他们要我站前面的讲台, 对刚才的病例做完整病例报告, 然后有一位自我介绍是教授的要我提出诊断, 诊断依据, 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检查要做, 治疗措施, 预后等等, 其中有一位自称是病房主治的对诊断依据中的一个细节提了问题, 那位病人是一位肾病性高血压, 心脏病, 病情很复杂, 但当时看出在场的人都无意为难我, 答完教授和主治的提问, 教授问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 都说没有, 就让我出来.虽然只通知三个人来面试, 可所有笔试失败的人都几百公里外跑来看. 秘书说院长决定今天就给结果, 您们去吃饭, 十四点正到会议厅集合等待宣布结果, 我们三个人都无心吃饭, 就到学院外面的一个咖啡馆喝咖啡.
回到会议室, 其他人都在那, 除了我和入围的一位罗马尼亚医生是单枪匹马上阵的, 其他人把家属也拉来啦, 可能是一起来玩的吧, 不然这有什么好看的 !
秘书说教授们还在旁边的房子里讨论. 已经一个多小时, 还没出来, 我们一直等到快三点, 那段时间真难受, 会议厅里的气氛非常紧张, 总有人问 : 会不会三个人都通过啦, 一会又猜说不定一个都过不了, 烦死人.
突然后面有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转过头看, 一大排教授穿红戴绿的从后门进来, 这一哭不要紧, 全场的人绝大多数跟着也大哭起来, 那种气氛渲染下, 我也莫名其妙跟着哭起来了, 全场哭声一片, 过后我才知道别人为什么哭, 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看见别人哭我也哭, 这像话嘛 ! 教授们笑容满面, 一边走一边劝大家别哭啦, 在讲台上就座, 院长等大家停止了哭声就讲话了 : 感谢大家都回来, 今年我们很遗憾不能让所有人都与教授们单独见面,( 语言艺术阿, 面试叫做单独见面 ) 考试嘛, 总有成功者也有失败者, 我们也很遗憾不能让大家都通过, 不过今年我们很高兴, 刚才大家很激动, 估计也猜测到您们当中今天有人被法国医学界接受了,然后就是一番罗嗦, 经过各位专家教授的考核, 我们做了两个多小时的讨论, 现在请XXX医生和XXX医生到前排来, 我和罗马尼亚娜达莎医生机械地走到前排, 院长说恭喜您们俩, 我代表南希医学院宣布从今天起您们加进法国医生的行列, 按法律规定每位加进医生行列的人都要做宣誓, 我们的学生是在论文答辩通过的时候做的, 您们必须今天举行宣誓仪式, 档案才能完整送卫生部.
所有的教授都站起来, 我们也到台上, 一位教授给我们俩各发了一张希波克拉底誓言, 然后就带着我们宣誓起来了 .
然后就是祝贺阿, 拥抱阿, 握手阿, 贴脸阿什么的一大堆礼节, 有的教授已经贴过脸了, 看我们还在哭, 又走过来反复再贴的, 帮忙擦眼泪的, 劝我们别哭的阿, 让我们尽情地哭阿, 因为那是幸福的泪水之类的, 反正那个乱, 那个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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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 在教授们进场时全场大哭, 过后我问谁开的头, 有什么好哭的 ? 他们回答 :如果没人通过, 教授们就穿着西装来宣布结果, 只有在有人通过考试的情况下, 才会穿着答辩袍出场, 看到他们穿着答辩袍, 知道至少有一人通过, 一激动就情不自禁哭起来了 .
写这篇文章, 想从头到尾的细节回忆一下, 从中总结一点经验, 可是文章写完了, 我还是很糊涂, 好多教授帮助过我, 我只是考试过后到他们的科室当面口头面谢, 本来想请他们吃饭, 法兰克院长认为没必要.1997年李斯勒教授退休后到 "世界医生" 去义务主持日常工作, 我每月到该组织的诊所义务看病一天, 作为对他的支持, 也是对他当年的帮助做点回报, 对一位一生为社会服务的名教授来说, 支持他为之奉献的慈善事业比给他私人送礼更能让他开心.
考完试到取得法国的开业证书, 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 放完假后有时间我再继续, 感谢大家有耐心看完这样一篇长而枯燥的文章.
备注 法国医学院本身有全国住院医生统考标准, 原殖民地国家医学院也采用同样标准,医学院的学生四年级开始已经准备住院医统考了, 来法国考试的外国医生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原殖民地国家的医生,卫生部不敢启用这项考试标准, 八十年代中期以前缺医生的时候卫生部采用有规律的全国性统一系统考试, 只是到八十年代后期医生市场开设饱和时才绞尽脑汁把考生弄得无所适从, 2000年开始医生市场出现供不应求的趋势, 各专业呼吁尽量让有水平的外国医生通过考试解决未来十年医生短缺的局势,又改回全国性的系统统一考试,我那时刚好碰上最困难的阶段,现在法国医学界所有专业都喊救火,假期所有的诊所都找不到替代医生,这在十年前是不可想象的考到后不能行医,还得至少五年的医院训练,但考到前在医院做住院医的时间可以算进去, 法国本身的医学生六年出来拿不到文凭,必须完成住院医训练后才毕业取得DOCTOR资格,卫生部绝对不会给外国医生占便宜的,但外国牙医不必再读,做足够年限的住院医训练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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